《FOCUS》焦點藝術 Yiyi, Li Yin-Qi 李茵琦 & Lynn Kao 高湘寧 / 編採報導
本文刊登於《FOCUS》焦點藝術雜誌2019年4月號
一個純淨的國度,如何誕生出一幅幅令人著迷而具有深度意涵的當代繪畫?這個答案,我們在不丹「當代藝術之父」—訶莎.卡瑪(Asha Kama,1958–)的創作中找到了。2019年初春,由呂若潔創辦、不丹當代藝術推手的新銳畫廊「丹之寶」,用心而謹慎的規劃了訶莎.卡瑪在台灣的首次個展「行雲鎏光」,展覽集結了其近期三十幅精彩之作,共構出一場交織著美學、哲學、宗教學的當代藝術表現,相當罕見的高度成熟與繪畫思維,更打開了觀者對於不丹當代藝術的想像,拓展了亞洲當代藝術的新版圖。
不丹,雖位於南亞,但總是罩著些許神祕面紗,對於不丹當代藝術,我們更難有切入了解的機會,「丹之寶」企圖將不丹當代藝術成為全球注目的亞洲文化特色,並為亞洲當代藝術市場寫下不一樣的藝術觀點,在排除萬難、四度遠赴不丹所力邀成行的此展,無疑驗證了畫廊精準而具前瞻的魄力,推出最具高度、最具代表性、重要性的當代藝術家,還有什麼比這更重要呢?
訶莎.卡瑪,這位不丹當代藝術最重要的藝術家,曾獲不丹國王親授之最受人尊崇的國家勳章,從技法、從觀念、從作為都展現了與眾不同的創新思想。他曾經出身於唐卡繪畫的正統訓練,唐卡與佛教繪畫一向是不丹藝術發展的主流,隨著他精湛的藝術表現,接著申請到獎學金,成為首批英國留學生,自肯特大學的肯特藝術與設計學院畢業後回到不丹,開啟了嶄新的藝術之路,對他自己、對年輕學子、對不丹藝術氛圍帶來截然不同過往的新境界。他說:「如果繼續畫傳統唐卡,那就失去了出國學習的意義;如果只是表現在西方學到的繪畫,那就失去了自我文化的價值。」基於此,總覽訶莎.卡瑪的畫作,帶有西方現、當代的新穎魅力,另一方面則保留濃厚的不丹文化/宗教意涵的底蘊,因此顯得獨特而耐人尋味。 開闊的展場中,呈現相異主題的不同表現,左側一系列畫有「轉經輪」的作品,氣質沉穩典雅,甚至將轉經輪以建築形式表現,可說是前所未有的原創構思。此外,令人激賞的還包括畫面的特殊肌理,層層堆疊的斑駁感,將觀者的想像引領到亙古不朽的歷史之流,流洩出古寺廟的靜謐低語,畫面瀰漫著創作者的智慧與他欲給予觀者的祝福。
右側包含「佛陀」、「金剛法舞」等系列,第一件作品《祥龍》極其出色,呼應了不丹有「雷龍之地」之稱。其實極少數的當代藝術家能夠駕馭這個主題,因為沒掌握好便容易陷於流俗,訶莎.卡瑪筆下的龍,充滿靈氣、活力,栩栩如生的目光中,流露出不跋扈張狂的霸氣,讓人駐足不忍離去。「金剛法舞」系列同樣展現出訶莎.卡瑪的獨特,他提到:「我想要詮釋法舞,就會去看法舞表演,先從非常低的角度去看,再從鳥瞰的角度去看。」從具象到抽象,從傳統走向當代,相較於其他系列,這系列帶有更強烈的律動感、音樂性,充滿活力的法舞亦頌揚著流傳不朽的故事,以及給世人的提醒。
回到展場中央,可看到訶莎.卡瑪結合現成物的當代繪畫表現。比如作品《未來佛》,鋪陳於背景的經文拓印,來自於他從火災中搶救回來的古老佛經,歷史達四、五百年之久,內容敘述現世佛在人世歷經的苦難,進入輪迴後終得道,成為未來佛。他說,這是「從舊有文字中所誕生的未來佛!」此外,兩件「曼荼羅」系列作品中,也可看到結合經文紙張的拼貼組合,在看似理性抽象的結構中,融合豐富的色彩與元素,這些元素皆為線索,在在指向蘊藏於訶莎.卡瑪身上的文化基因,那是誰都無法取代的不丹精神。
金、黃、紅、藍等色調,蓮花、祥雲、梵咒、僧侶、經輪、法舞等意象,皆具有不丹佛國文化的標誌意義,訶莎.卡瑪以西方觀念和技巧重新詮釋不丹當代繪畫,使用抹刀和滾筒堆疊顏料,創造畫面的立體斑駁質感及歷史的豐厚肌理;有時以抽象主義式的色塊暈染,將佛陀的慈藹形貌、法舞的流轉姿態化入宇宙,或賦予曼荼羅幾何意趣,布滿建築立面的梵咒則藉著轉經輪向外傳遞,將善念寄喻於古老的音律聲符;甚至,因唐卡的度量與平面設計的尺規有共通點,他便將格線融入構圖,指向當代藝術中自我表達的內核。
繼承傳統,卻不拘泥傳統的制約,欣賞展覽的過程正是一次次的驚訝與讚嘆,並深刻感受到藝術家透過繪畫,實踐修行的靜定與成穩。訶莎.卡瑪說,在誦念、描摹每一幅畫中的真言與經文時,必須手心並用,注意力集中於當下,排除雜念,實現每一幅最純淨而真誠的畫作,「當我『真的』認真創作時,佛陀回到了我身邊。」身心合一的完整,體現在作品中那股訶莎.卡瑪式的創新風格。
能欣賞到這位不丹當代藝術大師的原作,是一次美好的賜福,每一件作品就是一則啟示,開啟通往人生真理的道路,提升心靈感知的頻率,對於訶莎.卡瑪而言,創作的長路永不將盡,途中與靈思的遇合、與佛陀的通感,那一剎那,即成永恆;對我們來說,亞洲當代藝術的視野被開拓了,訶莎.卡瑪為不丹當代藝術揭開新的序曲,「透過藝術打破陳規」,在此,閃爍的是不丹當代藝術最耀眼的藝術之星。
Q & A︰ Asha Kama訶莎.卡瑪 您的創作正是基於東方與西方、傳統與創新的自由流動,再經融會,同時又跳脫唐卡較為平面的刻畫神佛形象和典故的印象,提升至靈性感悟的層次。您會如何定義自己的創作理念呢?
現代與傳統的融合,的確是我在藝術創作上的核心,也是展覽主題「行雲鎏光」的內涵,「行雲」除了是指悠遠緩慢的思考,這一趟心靈之旅也是對作品的一種奉獻,同時可以解釋為新舊之間的流動與平衡,在既有藝術架構之下,讓佛陀、經輪、法舞等佛教文化符號有新的表現方式。我學習傳統藝術與當代藝術,也認為兩者之間有很多共通點,例如純美術的訓練,心態上必須保持真切、熱情,願意為藝術奉獻自我。然而,傳統藝術仍有較多形式上的限制,讓我無法全心投入,但也無法放棄長久累積的唐卡創作經驗,就像我無法放棄平面設計與當代藝術一樣,如果我想繼續畫,就必須將所有這些結合,而我對於佛教文化的理解及詮釋就是連結的媒介。
您對於佛陀在現世、未來的形象與作為皆有獨到的解讀,另在相關畫作的構圖上,您使用了當代藝術的拼貼技巧,這些詮釋手法的意涵為何? 可以先說說「轉經輪」系列,畫面中的建築,這些建構在傳統價值之上的高樓成為現代的經輪,布滿經文和真言,不受內外的限制,傳遞迴向的能量;另外我想表達的是人類面臨資訊爆炸的現況,讓代表傳統價值、宗教道德的現世佛,面貌變得模糊不清。《未來佛》就是延續海量資訊造成社會體系搖搖欲墜的反思,我想,或許未來佛也可能是一個商人或富人的形象,但祂透過理解佛教教義,妥善運用知識與財富,擔負社會責任,擁有資訊而致富便成為一件善行。關於創作方法,這幅畫的背景是由一部四、五百年古老佛經的拓印拼貼而成,內容敘述現世佛在人世歷經的苦難,進入輪迴、得道成為未來佛的過程,經文之間隱約透露的深藍色背景,就是宇宙的存在。經文在火災中部分毀壞,我將它拯救保留了下來,透過藝術,賦予重生的力量。
您的作品將唐卡繪畫與當代藝術的形式、技法、內涵兼容並蓄,從部分具象也可以走向全然的抽象,如《法舞》系列的其中一件作品,充滿著抽象表現主義的力量感。可否請您深入談談此系列的構思?
黑帽舞是流傳久遠的金剛法舞之一,在不丹每年的策秋節上表演,典故來自西元9世紀時一位僧侶為了社會與人性的發展,替世間除惡的故事。僧侶當時穿戴的五彩長袍、舞蹈高速旋轉的動態,都被保留下來,並演變為祈福、庇佑的吉祥寓意。這個故事衍生出許多解讀,我透過畫作,包括背景描述黑帽舞的經文、火紋、人面、裝飾物等意象,除了表現故事與舞蹈的細節,更希望提醒世人阻撓惡的擴散、保持善念的重要,才能讓靈魂走在正確的道路上。
可否請您再深入談談您如何經由創作進而理解佛陀?又是怎樣的驅動,使您展開「千佛之旅」?
我在畫傳統油畫時,曾經畫過佛陀和其他神明,後來發覺自己想表達的是「生命」,所以開始畫花草景物,可是在某個時刻,一股畫下佛陀的衝動又油然而生,我知道,佛陀又回來了,這次我想遠離作畫的慣性與傳統的規範,畫出「屬於我自己的佛」。我的習慣是,描繪經文的同時,自己也會專心默唸,如果沒有心口合一,很容易出錯,所以繪畫成為我的修行;隨著作品累積,我似乎也有所體會:佛陀只是分享祂的學習及發現,祂是如何看待生命,這就是我目前的理解。畫一千幅佛陀的目標,是一段很長的路程,我目前畫了125幅,也許以後的風格或細節會因為我對佛陀的理解而有所改變,也許當我完成第五百幅時,我會知道「喔,這就是佛陀!」了吧。